■村医只有最简单的医疗设备,一旦有紧急情况,没有能力迅速展开救治
41岁的李军发是青海省大通回族土族自治县宝库乡山城村一名乡村医生。他学过中西医,常见病都能看,最怕的是病人用药后出现不良反应。
一位姓陈的村民来看病,青霉素皮试表现正常。用了青霉素后,患者感到不舒服,接着出现昏迷。李军发估计他属于皮试假阳性,这是头一次碰上麻烦,当时心里很紧张。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赶紧给病人用急救针。20多分钟后,病人苏醒了。李军发长出一口气,感觉浑身瘫软无力,因为刚才抢救时太紧张了。他说,情况紧急,病人不能随便转移,只能就地抢救。万一不行,就请乡卫生院医生来抢救,再不行就打120,到县里抢救。
四川省宜宾县高场镇村医李宗明遇到医疗风险最多的,就是服用药物后产生轻微副作用,病人赖在卫生所不走,让他赔钱。他只能说好话,倒贴钱,把病人送到上级医院去检查处理。
65岁的陈家新是武汉市黄陂区前川镇油岗村一名村医。村里一位阿婆身体不舒服,体温正常,血压偏高。她感觉吃药不顶事,想挂点水。陈家新只是加了点糖盐水、VC、VB6等,也没加什么药物。结果输了一半,老太太就说不清话了,赶紧送到区人民医院抢救。当天抢救就没事了,阿婆回到家中,第二天竟然去世了。让陈家新不爽的是,患者家属来卫生所闹,经过村民委员会调解,陈家新赔了6000元。
国家卫生计生委卫生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应亚珍说,村医医疗风险大,可以理解为:一是医疗行业人命关天,本身执业风险大;二是因为村医只有最简单的医疗设备,一旦有紧急情况,没有能力迅速展开救治。如果出现重大事件,如输液过敏事件等,可能有大额赔偿,村医难以承担。长期下去,会影响村医声誉,失去群众信任。
大大小小的医疗风险,让乡村医生们头痛不已。2007年6月的一个雨夜,一位张姓村民的妻子不明原因昏迷不醒,李宗明冒着大雨和村民走田坎路,几乎是一路走一路摔跤来到村民家中,在出诊回家的路上还被蛇咬了,幸好穿的是高筒胶鞋,才避免了受伤。
宜宾县柏溪镇长江村村医唐芳,以前曾住在卫生站,半夜被叫去离卫生站大约有十几公里的村民家里看病,回来的时候,一人打着手电筒走夜路,只能靠唱歌壮胆,半路还遇到一名精神病人,吓得她一路狂奔回卫生站。
国务院办公厅日前下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乡村医生队伍建设的实施意见》提出,建立适合乡村医生特点的医疗风险分担机制,可采取县域内医疗卫生机构整体参加医疗责任保险等多种方式化解乡村医生的医疗风险,不断改善乡村医生执业环境。
村医身份还是农民
■应当建立村医退出机制,共同购买养老保险,吸引年轻村医回归
陈家新干村医已经40多年了,如今每月收入3000多元,但他不敢退休,因为退休后每月只有1000元。收入少了,没法养老,也不好意思面对和他同龄的人。乡村老师转正了,有退休工资;兽医拿着五六千元的退休金,比村医还高,人医不如兽医。
四川省苍溪县元坝镇鹤岗村68岁的村医李方成患有青光眼和白内障,左眼视力只有0.1,家人多次劝其放弃行医去动手术,但他一直放不下那些需要他的病人,每月要看几百个病号。8年前,他获得过由原卫生部颁发的“全国优秀乡村医生”证书。李方成坐诊看病不成问题,但因不会骑车,加上视力低下,晚上遇到需出诊的紧急情况,就有些力不从心。加之自己不懂电脑,公共卫生服务需要镇卫生院支持方能完成任务。
“我们年老了,胳膊腿不便,有个头疼脑热全靠他们!”71岁的村民李元勇患有肺气肿。他说,现在村医多是一把老骨头,找他们看病还得担心他们安全,真希望多些年轻力壮技术过硬的村医。
青海省大通回族土族自治县绝大部分村医在50岁以内,50至60岁的有34人,60岁以上有10人。石山乡小沟村村医马占祥年龄最大,现年72岁。该县卫生和计划生育局副局长王生海说,石山、向化等乡镇的村医年龄偏大,后继无人。由当地乡卫生院多方物色人选,有的则动员老村医的子女报考医学院校,定点培养,学成后回村服务。现在能配齐村医很不容易,一般是60岁退休,身体允许又找不到合适接替人的,可以干到65岁甚至更久,有总比没有强。
应亚珍说,村医目前的身份还是农民,其养老待遇与农村居民在一个体系内,尽管不少地区出台了政策,提高村医养老待遇,但仍很有限。相比乡镇卫生院退休人员,村医感受差。这个问题牵涉到村医身份定位,是中国农民养老制度不健全、城乡发展不均衡的深层反映。
李军发参加了农村养老保险,每年自费交100元,这是属于最低的保障层次,村里有钱的每年交500元,还有交1000元的。王生海说:“我们鼓励村医参加农村养老保险,大多是自费。经济条件好的村,集体有一些补助。”
记者了解到,2014年宜宾县乡村医生注册1273人,其中70岁以上35人;60—69岁143人。按照现行的养老保险制度,没有资格购买养老保险的乡村医生占26.3%。
当地卫生部门表示,争取尽快启动乡村医生养老保险工作。对于在村级防保岗位工作能够购买养老保险的乡村医生,采取政府定额补助方式共同购买养老保险,吸引年轻医生回归村医岗位。对于年龄偏大无法购买养老保险的,参照村干部标准,给予每月补助,使到达退休年龄的乡村医生安心养老。
村医渴求学习机会
■政府应重视全科医生培养,提高全科医生收入待遇,实现人才下沉,让群众信任乡村医生
37岁的陈金贤是青海大通回族土族自治县宝库乡哈家咀村的一名村医,卫生室设在家里。3月30日凌晨2点多,陈金贤一家睡得正香,突然有人敲门。原来,附近祁汉沟村的李老汉,肩膀疼痛难忍,赶来求医,陈金贤赶紧爬起来给他看病。“经常有人半夜敲门,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李军发的父亲李顺财曾在本村当了30多年赤脚医生。2013年,父亲年满60岁,李军发子承父业,成了一名正式村医。
四川苍溪县元坝镇卫生院院长孙家才说,该镇有5个村没有乡村医生,这些村的公共卫生服务只能由镇卫生院聘请的6名联络员完成,但因不具备医师执业资格而不能开展医疗服务,没法与乡村医生比。
尽管农村医生短缺,但医生水平不能有半点含糊。王生海说,根据规定,乡村医生每两年进行一次执业考核,对不合格的予以辞退,注销乡村医生执业资格。2012至2013年度考核,6名村医考核不合格,现转入培训期,期满后再次考核,仍不合格者将注销其执业资格。
应亚珍建议,一是落实现有政策。如一般诊疗费、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经费、基本药物补助等按时足额拨付给村医。二是完善政策。通过政策倾斜吸引优秀人才从事村医工作,可参照当地乡镇卫生院人员收入待遇,核定政府补助水平。三是教育培训制度配套。医学教育要重视全科医生培养,提高全科医生收入待遇,实现人才下沉。对现有乡村医生,选择适宜的方式实行免费培训,提高技能,满足群众医疗卫生服务需求,让群众信任村医。
去年,李军发参加了县里组织的3次业务培训,涉及公共卫生、妇幼保健和合理用药。他感觉知识不够用,想多参加学习,提高水平。可是,卫生室几乎每天都有病人来,他不能长期离开,因此希望多办一些符合当地实际的短期培训班。
四川宜宾县采取多种措施,加大在岗乡村医生培养力度,提升基层医疗服务水平。例如,坚持村医每月到乡镇卫生院学习不少于5天制度;强化医学院校与县域合作人才培养机制,确保每名乡村医生每年有一次以上、每次不少于16个学时以上的基础医学理论学习;每年由医学10个专委会定期组织学术活动,通过“外请专家现场授课,内邀骨干交流经验”的方式进行培训;强化农村卫生人员项目培训和继续教育,加强乡村医生培训和后备力量建设。